2007/05/24 | 转:第三种爱情 (五 )
类别(我的日志) | 评论(0) | 阅读(239) | 发表于 13:50

十八)

  车子开进了茫茫的大雨中,眼前的景色只在雨刮器扫过的刹那是清晰的,然后马上变成迷濛一片。 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里,安静的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。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,我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从关上车门的那一刻起,我一下午所维持的良好状态完全丧失,大脑中一片空白。 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,按开了音响,里面传出交通频道主持人聒噪的声音,车内有了人声,这让我好过了一些。  今天暴雨倾盆,市内许多道路车行缓慢,请大家小心驾驶,注意安全。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说:现在正是下班时间,想必有不少爱侣正在雨中赶路回家,所以下面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,梅艳芳的《亲密爱人》:
  夜里还吹着风,

  想起你好温柔,

 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轻松。
……”
  我刚刚缓和的心情,被这香艳的情歌搅得有些不安。为了避免两人共同欣赏这首不合时宜的歌曲,我只好发话打破沉默:林总,这么大的雨,今天的飞机恐怕不能降落吧。

  嗯。他哼了一声。

  其实您可以打电话去机场确认一下,不然去了不是白等。
  嗯。他还是哼一声。
  我忍不住转头看他,他表情严肃地开着车,对我不理不睬。我心头无名火起,决定不再出声,以免自讨没趣。  于是,只能听任梅艳芳沙哑的嗓音在耳边盘旋:爱的路上有你,我并不寂寞,你对我那么地好,这次真的不同……”
 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,我往前一蹿,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。定睛一看,一个骑单车的倒在我们车前。林启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盘,轻声骂了句:“***!”打开车门走了下去。

  我从车窗看过去,只见林启正的头发和衣服马上被大雨淋湿了。他俯下身去察看骑车人的情况,傅哥也从后面赶了上来。
  我在车里四处张望,看见后座上方有一把雨伞,连忙探身取来,开门下车,将伞撑在了林启正的头上。  他回头看看我,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间轻揽了一下,将我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一些。
  也许是雨太大,伞太小,两个人尽量地站近一些,才可能都不淋湿。我在心里解释着他这个轻昵的举动。但是,雨在我们的四周倾泻而下,我的肩几乎抵在他的胸前,我的背甚至能隐隐感到他的呼吸,天啊,为什么不能让我离他远一点,再远一点,不要有这样的时刻。  ……又或者,天啊,满足我的贪心,让这样的时刻久一点,再久一点,永远都不要结束……
  可是,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,骑车人没有大碍,只是受了些惊吓。林启正示意傅哥给了他200元赔偿,他马上跳起来,推上车就走了。

 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:上车吧。他离我很近,说话声就在我的耳边,把我从梦中震醒。
  他接过我的伞,把我送上车,然后自己转身过来上了车。
  傅哥走到车边,顶着雨大声问他:林总,你没事吧,要不我来开。
  林启正冲他摆摆手,关上了车门,松开手刹,继续向前开去。

  我看见他的头发上,脸上,都是雨水,身上也几乎湿透了,连忙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,扯出一张,递给他,说:你擦一擦吧。
  他摇摇头,没有接过去

  来呀,起码把脸上擦一下。我坚持对他举着纸巾。
  他仍然没有理会我。
  这时我发现,他的下巴上正挂着一颗水珠,即将掉落下来。不由自主地,鬼使神差地,我竟然伸手过去,轻轻用纸巾沾掉了那颗将掉未掉的雨珠。  他似乎没有觉察到我的动作,依旧目视前方开着车,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,将那张纸巾攥在手心里。  猛地,他一甩方向盘,将车向路边靠去,引来后面的车辆一片混乱,笛声四起,我也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,以为又撞到什么人,赶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。
  他把车直接刹在路边,将身体靠向椅背,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。
  我四外张望,没看见什么事故,再望望路边,也没到我的住处,他这是想干嘛?
  傅哥从后面跑过来,猛敲车窗。林启正全不理会。傅哥仔细看看车内,见他没什么异样,只好又退了回去。  收音机还在响着,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。  我问他:林总,你还好吧?没事吧?
  他不说话。

  要不我下了,不麻烦你送了,我打车回去。
  他还是不说话。

  林总,林总,我又喊了两声。
  忽然他说话了:我不知道有的话我可不可以对你说?
  啊?对我说什么?我一头雾水地问。

  他侧过身来,直直地看着我,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矛盾犹疑。
  如果我说的话不会伤害你的自尊心,不会让你感到难过,我其实,我其实很想对你说——”说到这,他停住了,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捏得紧紧的,仿佛在下着很大的决心。 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,心怀忐忑地望着他,到底什么事会让我受到伤害?
  但他就那样捏着拳头想了许久,突然坐正身子,松开手刹,继续将车开入了车流中。
  这是什么意思?我不喜欢这样不爽快,于是我对他说:你有什么就说嘛,不用担心我的感受。 他阴郁着脸,仿佛不想与我讨论这个问题。  我有些恼火了:哎,你是什么意思?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干什么?想说什么就直说,讨厌我也好,让我滚远点也好,你是老板你说出来就是了!不用担心我受不了!我什么都可以接受。
 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,我不是你的老板。他回了我一句。

  那你要说什么,你倒是说啊!我继续逼问他。
  他开口了:你知道我今天去机场接谁吗?
  接谁?

  “……接我的女朋友,从香港过来,讨论十月份的安排。

  听到他的话,我心里一沉,但是马上反驳道:恭喜你好事将近,但这关我什么事?

  是不关你的事,所以我想还是不必告诉你。他用淡漠的口气回答。

  我彻底被他激怒了,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,接个女朋友会让我受伤害?真是太看扁我邹雨了,我对他大叫起来:林启正,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,你别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为你神魂颠倒,我才不吃你这一套。你以后离我远点!停车!我要下车!停车!停车!!!我甚至扳开了行进中的车门,雨水马上灌进来,淋湿了我的身体。  他把车停了下来,我立马下车,飞跑进路边的小店。
  车子并没有马上开走,在雨里静静地停着,雨水不停地冲刷着黑色的车身。雨太大,我看不清他在车里干什么。  又过了一会儿,车子缓缓开动,离我而去。

(十九)

  等我浑身湿嗒嗒地回到家,已经七点多钟了,邹月也到家不久。我就着点剩菜,下了两碗面,解决晚餐问题。  两人对坐在餐桌前,哗啦啦地吃面。邹月忽然提到一个话题:姐,最近忙吗?
  奇怪,天天住在一起,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她为什么会提这种话题?我抬头看看她,她的表情很郑重。  还行,事情挺多。我答道。

  都在忙什么?她继续问。
 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,我突然醒悟到,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给致林当法律顾问的事了,故意在试探我。  哦,我忘了跟你说了,我们所已经成为致林的法律顾问了,你们那个公司,官司缠身,还挺麻烦。我故作轻松地说。
  你们怎么会和我们公司牵上线的?邹月继续审问。
  你们公司那块肥肉,哪个事务所不想吃啊,我告诉你,高展旗可是费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们的林总,让他推荐我们所的。我不动声色,把炮火引向高展旗。  邹月的表情略为缓和:高哥也认识林总?
  是啊,你别忘了,你进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办法找的人呢。

  哦,我还以为是姐你拜托林总呢,听公司的人说,其实有很多律师事务所找过林总,他都没有同意推荐,别人都认为你们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呢。 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北京,再说,我可没那个能耐拜托林总,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打动了姓林的。我暗暗擦汗,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?

  邹月点点头,没说什么了。

  邹月,你可不可以以后别提这个姓林的了?最近奇了怪了,每个人都问林启正林启正,我都快腻死了。我为免除日后烦恼,提出要求。
  还有谁会问?邹月的表情马上警惕起来。
  我们所里那帮小姑娘啊,一见到我就问,林启正帅不帅啊?高不高啊?有没有女朋友啊?有没有结婚啊?上次她们以为林启正会去我们所里视察,天啊,每个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,一群花痴,真让人受不了。我表情夸张地回答。
  那姐你怎么回答她们呢?
  也就那样吧,还不是个人,又不是神。

  如果有可能的话,姐姐会爱上他吗?邹月突然问,这个问题真尖锐,难道她发现了什么?

  我不会!我果断地回答:我承认,林启正符合每个女孩子心中的幻想,英俊、富有、有教养、有魄力。但是爱情讲究门当户对、旗鼓相当,任何一方太优秀,对另一方来讲,就是劫数。我很认真地说着这番话,既是对邹月,也是对我自己。 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这些,真的爱你呢?邹月继续问。
  你是韩剧看多了吧?他是什么人?——商人!他才不会干赔本的生意。我驳斥道:况且,这样优秀的男人做丈夫,哪里会有安全感,他不去招惹别人,自有别人招惹她。听说他就要结婚了,我还真有些同情他未来的老婆。
  邹月没有做声了,低头划拉着碗里的汤,我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:别瞎想了,洗碗去!

  邹月走进厨房去洗碗,我踏拉着拖鞋走进客厅,打开电视,一条新闻跳进眼中:今天受恶劣天气的影响,进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响,大批乘客滞留在机场,等候通知。

  我看看窗外,雨声哗哗,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想起林启正,混身湿透地等在机场,也不知要等到何时?——唉,我真是正宗的杞人忧天!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。  星期二上午,我将写好的合同书通过邮箱发给了欧阳部长。下午,我打电话给他,确认是否收到。

  收到了,收到了。谢谢你,邹律师!欧阳部长迭声说
  不用谢,林总是否还要过目?
  他说他就不看了,只要是照那天谈的意思写的就可以,林总这几天很忙。

  哦。好的,再见。我挂断了电话,心里暗想:很忙?当然忙了,有钱的富家小姐来了,怎么能不鞍前马后?  高展旗和一个小助理嬉笑着从我办公室门口经过,我大喊:高展旗!

  来了!来了!他急蹿进来。

  下班后打球去吧?我说。
  好啊,上次被你打败了,这次要报一箭之仇。他挥着拳头叫嚣。
  当然,球局最后是以我的胜利告终,每想到昨日高展旗傻不拉叽地把我塞进林启正的车里,害我与林启正不欢而散,我连抽死他的心都有。最后一个球正扣死在他面前,他丢掉球拍,拱手认输,擦着汗说:你把我当小泉纯一郎了吧?”——他还真有感觉!  离开球场后,高展旗问道:晚上怎么安排?
  没怎么安排。回家罗。

  我今天约了几个法院的朋友吃饭,一起去吧,有两个你也认识。

  我想了想说:好吧,天天呆在家里也没意思。但我有个条件,别让我喝酒。

  没问题!高展旗爽快地回答。

  但是实践证明,高展旗的承诺完全不值得相信,在饭桌上,他不仅没帮我,还鼓捣着别人敬我的酒,让我着实喝了不少。当我下了出租车,走在回家的路上时,我觉得自己都有些发飘。
  楼道口停着一台白色的小车,是左辉的车吧?但是车灯还亮着。我走近过去往车里瞧了瞧,一个人也没有,再一看,车门都还是虚掩着,没关严。这家伙,不怕车被偷吗? 我进了楼道,特意朝左辉住的房门看了看,防盗门也是虚掩着的。我有些奇怪,借着酒劲,敲了敲门,没有回应,而门,由于我的敲动,竟略微打开了一些。
  我探头进去,只见屋内设施简陋,一片狼籍,左辉睡在沙发上,旁边的地上竟还有一摊呕吐物,想必他是喝醉了,车也不记得锁,门也不记得关。该怎么办呢?我甚是犹豫。
  算了吧,与人为善,我走进房内,走到他身边,用力地摇他,大声地叫他的名字:左辉,左辉,醒来,醒来!  他懵懵懂懂被我摇醒,看见我,居然说:邹雨,我好渴,我要喝水。
  快起来,你的车没锁,锁了车再睡!我没搭理他,自顾自说了这句话,转头走人。

  他挣扎着爬起来,扯住了我的衣服:邹雨,别走,别走,我求求你!
  你干嘛?我厌恶地想甩开他的手。

  邹雨,是我不好,是我对不起你,你原谅我,你原谅我好不好?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?他半跪在沙发上,紧紧抓住我的后衣襟。
  你放手!放手!我用力掰开他的手。
  刹那间,他以往对我所做的种种浮现眼前,我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出来:让我给你机会?你给过我机会吗?我们八年的感情,你说走就走,你想过我的感受吗?现有别人不要你了,你又回过头来找我,你当我是什么?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谅的!是不能回头的!是没有第二次机会的!你明不明白!你明不明白!我声嘶力竭地叫嚷。  他哀哀地看着我,没有说话。
  我冲出房门,蹬蹬蹬走上楼去。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这些,即使离婚的那些日子里,我都表现得十分克制,今天终于说出来了,我的心里竟然无比舒畅。

(二十)

  星期三,高展旗与欧阳部长一起,为致林公司的一起执行案远赴哈尔滨,临走前,欧阳部长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,客气地请我在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多多关照公司的工作。  希望万事大吉,没什么业务!我挂下电话后合十祈祷。
  祈祷未完,电话乍响,傅哥通知我务必上午十点钟赶到公司九楼会议室,参加一个重要会议。
  什么内容?我问。
  你来了就知道了。傅哥回答。
  祈祷无效,何事搞得如此神秘?
    九点五十,我赶到会议室,傅哥站在门口等我:邹律师,今天的会议很重要,林董会亲自参加。  林董?我没听过这个称呼。

  就是林总的父亲,我们公司的董事长兼总裁。
  天啊,皇帝老子出现了,我不由得有些紧张。到底是什么内容的会议啊?我可是什么准备也没做。我问傅哥。  没关系,到时候你一听就明白了。傅哥说着打开会议室的门。

  我走进去,会议室内空无一人。这个会议室规模很小,也就能容纳十个人左右,但装修格外豪华,想必是公司高层聚会的场所。
  突然听见门响,我连忙转身,只见林启正走了进来,他看了我一眼,扭头找了个位置坐下。他身后,是我曾见过两次的那位长者,然后,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,也跟着走进了会议室。她是谁?难道……? 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,然后我们都各安其座。我隔着会议桌坐在林启正和那个女孩的对面。
  林启正用手遮住嘴,轻轻咳嗽了两声,说:我先介绍一下,这位是邹雨律师,这位是致林的董事长兼总裁林洪先生。我连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。林董微笑着点点头,虽然年纪已有六十开外,但保养得当,仍显得相当精神。
  林启正接着用手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女孩:这位,是江心遥小姐,是……“他停顿了一下:是我的未婚妻。  果然没猜错,我用更热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,她也甜甜地笑着朝我点头。我得承认,她长得确实挺漂亮,而且没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娇纵模样,穿着一件极简单的浅绿色圆领T恤,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拢成个马尾,一个小背包放在桌上,看着就象个纯朴的女大学生。  林董开始发话:邹律师,今天请你来,不是为了公司的业务,是为了我们林家的私事。启正准备与心遥今年十月份完婚,这是我们林家的大喜事。但是,由于双方的家庭呢,都是办企业的,所以以往在经营的过程中,或多或少会将一些家族的产业登记在他们两人的名下,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必要的麻烦,也为了表示两人的结合与金钱无关,他们决定在婚前进行一下财产公证,所以要麻烦邹律师为他们拟一个协议书。他转头对启正说:你把你们两人名下财产的清单给邹律师过目一下。
  林启正隔着桌子将一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。

  我打开文件夹翻阅了一下,里面列明了林启正和那个江心遥名下的所有财产,天啊,洋洋洒洒数十页,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额股份,小到20平方米的街头铺面,都一一列明。尤其是江心遥的资产,竟比林启正还甚。  这毕竟是个人的隐私,我不好仔细研究,粗粗看过后,便放下。
  当谈到专业问题时,我的自信是无人可比的:林董,林总,小姐,是这样的,根据我国婚姻法的规定,婚前财产属于夫妻个人财产,婚后并不会转化成夫妻共同财产。当然,由于林总和江小姐名下的财产很多,在婚前进行一下明确是很有必要的,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一下,根据法律规定,夫妻婚前个人财产在婚后所产生的利润,视为夫妻共同财产,例如双方名下的公司股份,在婚后的所有利润分红都是夫妻共同财产,对于这一部分,不知两位是否讨论过。
  听了我的话,林董看看林启正,林启正看看江心遥,显然他们并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。

  林董欠了欠身子,说:我与心遥的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,虽然没有谈到利润的归属,但总体思路是他们双方不要在金钱上有什么纠葛,生意归生意,感情归感情。所以我想可以将婚后的财产问题也一并明确一下。心遥,你有意见吗?  就按伯父说的办,我没有什么意见。阿KEN,你说呢?林心遥顽皮地转着身下的皮座椅,说起话来很重的广东腔,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。阿KEN,林启正的英文名叫KEN
  林启正也摇摇头说:我没有意见。
  林董于是对我说:那就麻烦邹律师辛苦一下,拟一个协议,直接交启正过目。由于这是私事,我们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。

  您放心。我点点头。
  四人起身走出会议室,我拿着文件夹紧走两步,递到林启正面前:林总,这个还给您,我不需要知道,到时候作为协议的附件就可以了。
  林启正接过文件夹,没有说什么,倒是旁边的江心遥说了一句谢谢

  走出门口的林董又转过身来,对我说:邹律师,辛苦你,明天就把协议拟出来,赶在心遥回去以前,把这件事办了,不是还要去公证吗?
  我回答说:好的,协议明天出来没问题,但是林董,我不建议双方去公证处公证。听到我这话,三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。我继续说:公证不是协议生效的必要要件,双方只要签字认可,协议就视为生效,如果您认为需要第三方见证,可以邀请与此事无关的人进行一下见证。去公证处的话,林总和江小姐的财产状况有可能被不相关的人知道,我觉得没有必要。

  听了我的话,林董赞许地点点头:好的,我再和心遥的爸爸商量一下。不错,邹律师,年轻有为!说完,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,看来他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。

  我呢,只好和那小俩口站在电梯口等电梯,他们站在前,我站在后,两个俊美修长的背影。
  林启正突然低头剧烈地咳嗽,江心遥关切地说:“you should see a doctor.”
  “Don’t worry. I’ll be fine.”林启正回答。

  两个人用英语继续说着些什么,以我的英语水平,可就听不懂了,真令人汗颜。一个人的家世背景,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显现出来。我盯着他们两人,恨恨地想,真该让邹月那小丫头来看看,林启正和什么人在一起才叫名——————顺。  电梯地一响,门开了。他们两人先走了进去,我跟在后面。林启正进门时顺手按了五楼和一楼。  电梯里,三个人都没有说话,密闭的空间,空气中隐隐有林启正身上熟悉的香味。电梯门是磨砂的,我只能隐隐看到两个人的身影,站在我的身后,而我就像一个大而无当的怪物,挡在他俩的前面。
  幸好电梯很快在五楼停了。林启正说了句“sorry”,还没等我让开,擦着我的肩膀走出了电梯。  江心遥在我身后没有动,林启正回头奇怪地问她:“How about you
  “I’ll be back. Waiting for me.”女孩脆脆地回答。

  电梯关上了。门口的林启正在最后一刹那,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。不要这样,我在心里喊。
  电梯开始下行,江心遥在旁边说话:邹律师是本地人吗?
  算是吧。我收住思绪,转头回答。

 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,去启福寺要坐什么车?她说普通话很困难,一个字一个字地咬。
  启福寺?
  是。

  让林总开车送你去,或者坐出租车啰。

  KEN很忙,我也不想坐出租,我想坐公车。

  坐公车?!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  对呀,要了解一个城市,一定要坐这里的公车。江心遥大眼睛扑闪扑闪,兴趣盎然地说。
  电梯门开了,我们俩一起向门口走去。
  我说:坐公车可不太方便,不能到门口,可能要走一段路。
  没关系,我边走边问。麻烦你告诉我坐几路公车,到哪一站下?她从身后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本,准备记录。 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,我坐公车也坐得很少。我抱歉地说。  是这样啊。她看来有些失望。
  没事,我陪你到汽车站去问问。我说。
  那谢谢你啦。她高兴地回答。
  走到公车站,我问了问在旁边等车的老人,然后把结果转述给她:你坐145到新华路,再转7路车到启福街,然后往里走大概200就可以到了。  她很认真地记了下来,还煞有其事的远眺等待。我颇有些担心,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,万一走丢了,或者被歹徒绑架了,我又如何脱得了干系。
  想来想去,我决定陪她一起去。小姐,我和你一起去吧。我说。
  是吗?不耽误你的时间吗?
  没关系,去拜拜菩萨也是好的。

  那太好了。你看,145路车来了,上车要准备多少钱?她伸手进背包掏钱。

  我忙说:我有零钱。
  一路上江心遥不停地问东问西,这里是哪里?那里是哪里?那个小贩在卖什么?那个女孩在卖什么?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用上班?诸如此类,我一一做答。  两个人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来到了启福寺。寺庙前的乞丐一轰而上,把我们围住。我正准备像以往一样呵斥他们让开,江心遥已经打开背包,开始分发善款,10块、20块、50块,她眼都不眨就递了出去,乞丐们欢欣鼓舞,越聚越多,当看到她准备发百元大钞时,我实在忍不住,将她架离了乞丐群。我说:小姐,可以了,你这样发下去,不是乞丐的人都会来当乞丐了。

  她笑眯眯地回答:见到他们也是缘份嘛。
  可是真正的穷人不在这里,这些乞丐家里都是洋房。

  但是他愿意来做乞丐,说明他还是没有其它出路啊。

  我没话可说。  进了大雄宝殿,我恭恭敬敬地叩拜。再一起身,那个小姐不见了。  我急了,满寺庙找她,最后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里看见了她,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残破发黑的观音像前出神。见到我过来了,她招手对我说:快来看,这就是我要找的,宋朝的千手观音像。

  宋朝的?你怎么知道?

  我听我一个朋友说的,所以过来看看。这才是这个寺里真正的宝贝。你看,多漂亮。千手观音又叫千手千眼观音,千手表示法力无穷,可以拯救众生,而千眼则表示慧眼无边,能普观世界。每个手都有自己的意思,中间的合掌双手,能让一切人及鬼神爱敬,持杨柳枝的手叫杨枝手,可免除一切病痛,持宝剑的手,可降服一切鬼神,还有宝镜手,能成就大智慧。其实佛像只有42只手,除去前面合十的两只,后面的每一只手对应二十五有,乘起来就是千手千眼了。

  听到这样的话从她的口里蹦出来,我真是诧异极了。我随着别人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,无非是磕磕头,丢点钱进功德箱,从来不知道这些佛像还有这么多讲究。  她说完后,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,问我:这里可以照像吗?

  我看看四周,也没有禁止的标志,就对她说:你照吧。

  她拿起像机一通猛拍,然后对我说:我们走吧。

  我说:你不拜吗?

  不,我只是对佛像感兴趣。

  这时,她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,她掏出来接通:
“Hi, ken!”
  又是林启正,她对着电话叽哩呱啦说了一通,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,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这个lawyer zou在此游玩。挂了电话后她说:ken催我回去了,中午要去和别人吃饭。

  两人朝出口走去,突然她的行进方向发生改变,我一看,她径自走进旁边的一个小药店。

  我跟了进去,她回头问我:邹律师,你们这边治咳嗽吃什么药呢?
  原来是给林启正买药,我拿起一瓶密炼川贝枇杷膏递给她,她接过后说:哦,你们也吃这个。然后到柜台交钱去了。

  我站在门口,心想,能够给心爱的人的买药,然后放在他面前命令他吃掉,当真是一种幸福。
  她将药放进背包,走到我身边,嗔怪地说:ken太不注意身体了,混身湿透了也不换件衣服,前天飞机又晚点,他在机场等了我三个多钟头,不感冒才怪。  那是。我干瘪地回答。  走到山门口,傅哥已经站在一台车前等我们。江心遥对我说:邹律师,谢谢你,一起走吧,我送你。  我说:不用,方向不同,我自己走,你赶快回去吧,林总还等你呢。
  她上了车,放下车窗向我挥手示意。傅哥也向我点点头,然后开车离去。

  她不丑,反而很美,她不市侩,反而很脱俗,她不傲慢,反而很亲切,她没有一切我为我的贪念和幻想所设计出的种种缺点,相反,她的富有,她的修养,她的性情,都让我感到自惭形秽,如果我如林启正所言是个特别的女人,那她呢,她岂不是天上的神仙?今天的相遇,是对我莫大的讽刺。
  我一回神,发现我周围聚集了很多乞丐,我没好气地说:走开走开,刚才还没拿够啊!”——千手千眼的观音原谅我吧,我和江心遥不同,我就是一个俗人。

(二十一)

  我遵旨拟好了林启正与江心遥的夫妻财产约定协议,心想,钱太多了也有坏处,不知他们俩人在签这个协议时,心里是何感受?再一转念,也许如他们俩人,富到一定的份上,已经不会打对方家产的主意了,约定清楚反而少了纠葛。 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离婚案件,离婚时,连煤气灶归谁都要争执半天。所以有钱的人才能有格调,这是必然的。  我拨通林启正的手机,响了两声后,他挂断了。怎么回事?在开会?还是在……谈恋爱?
  过了五分钟,他打了过来。对不起,刚才有事在和别人谈。  我把协议拟好了,请问是打印好送过来给您看?还是发到您的邮箱?
  你在哪里?  我在所里。  我正好在这边,我到你办公室来。他把电话挂了。

  我惊诧中。然后回过神来,立马奔去向郑主任汇报:郑主任,郑主任,林启正要到我们所里来。  郑主任地站起来:什么时候?
  现在!马上!

  什么事情?

  没什么事啊!我有个合同要送他过目,他说正好在附近,就到我办公室来。

  郑主任加快脚步走出门去,对着大伙发出指令:各位先生们、小姐们,致林公司的林启正副总裁马上要到我们所里视察,大家赶快整理一下内务,到门口迎接!快点,快点!

 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,只听见整个办公室发出各种各样的惊叫声:怎么办怎么办,我今天穿成这样?”“是啊,我两天没洗头了。”“小张,借你的眉笔给我用一下,还有你的口红!”“不行,我还得先用呢,来不及了。

  见小姑娘们都在忙着照镜子,郑主任急了,大喊:别急着化妆,别急着化妆,先把你们的桌上地上收拾干净点,然后到门口集合!可是完全没人理会他的话。  正当所内一片混乱之际,林启正突然出现在了门口。

  这真是戏剧化的一幕,就像周星驰某部电影中的场景,骤然间所有的声音安静下来,所有的动作停止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。只见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细格衬衫,黑色的棉质长裤,手里握着车钥匙和一个小纸袋,头发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许,格外有型。我几乎能听到在场每个女人在心里低呼:帅啊!
  他有些被这个阵势吓到了,环顾了一下四周,转头问我:发生什么事了?

  没等我接口,郑主任马上迎上去:没事没事,林总大驾光临,我们正准备迎接,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。来来来,到会议室坐,我们马上向您汇报工作。  我只是来看一份合同,不用汇报什么工作。他摆手拒绝,然后对我说:你的办公室在哪里?  在这里。我指指身后,他便向我办公室走去。郑主任忙说:林总,还是去会议室吧,要么去我的办公室,条件好一些,邹律师这里太挤了。  林启正没有理会他,走进了我的办公室。郑主任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。林启正回身看见他,便说:郑主任,您去忙,我和邹律师商量一下就行了。

  那好那好,你慢慢谈,中午在这里吃顿便饭。

  不用,我马上就要走。

  郑主任识趣地退了出来,走到我身边,悄声说:小邹,中午无论如何留他下来吃饭。

  我点点头。  我走进门,见他站在房子的中央,我忙说:林总,请坐。  我坐哪里?他回身问我。  我一看,确实是无处可坐,沙发上扔着报纸和杂志,办公桌前面的椅子上堆着过两天开庭要用的案卷。我赶紧走过去把沙发上的东西移开,忽然发现我的拖鞋甩在了沙发旁,顺势将它们踢到了沙发下。然后回身对他说:您请坐,不好意思,不知道你要来。  他这才坐在了沙发上。我走到饮水机旁,准备给他泡茶,他制止道:白水就可以了。

  冷的。

  你还在咳嗽,最好别喝冷的,喝点温开水吧。我说。

  他楞了一下,点头表示同意。
  我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他面前,又将协议书递给了他。
  他很认真地接过协议书开始阅读。而我,在考虑我该坐在哪里?我的办公室只有一张长沙发,被他坐了,办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,但是上面堆了十几本案卷,移动起来动静很大,坐回到我办公桌后的椅子上,又似乎不太合适。所以我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 他抬头看看我,又看看门口方向,对我说:能不能麻烦你把门关一下?
  我一转头,见那些小姑娘正在门口探头探脑,挤眉弄眼。我走过去,小姑娘们对我猛摆手,用唇语说:别关别关!我笑着对她们小声说了一句:别发神经!把门虚掩上了。

  林启正见我走过来,把身子住旁边移了一点,示意我坐在他旁边。
  我犹豫了一秒种,坐了过去。他把协议书往我这边稍微移了一点,开始与我讨论一些条文上的表述。他的身上隐隐有咖啡和香烟混合的味道,我不由自主贪婪地闻了几口。  很快,我们就一些细节上的修改达成一致,他说:你修改一下,输四份给我带走,就可以了。  我答应着准备起身,他喊住我:等一下,心遥有一样东西托我送给你。他把手边的那个小纸袋递给我。
  我接过袋子,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,再把盒子打开,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纸镇,晶莹剔透的一棵小圣诞树,树冠上有一条小小的红丝带
  林启正在旁边解释道:心遥现在在一家基金会做艾滋病孤儿的慈善筹款工作,这是他们在施华洛世奇专门定制了送给捐善款的人的。
  我赞叹道:真美!……可是,我没有捐钱啊!

  林启正笑说:没关系,偶尔拿一两个送人还是可以的。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谢。

  那有什么好谢的,说起来我还要谢她呢,和她去了我还长了见识呢!

  是吗?

  是啊,那个观音像我见过无数次,从来都不知道是宋朝的。小姐真的很有学识。

  她也是一时一时的,前段时间迷上潜水看深海鱼,日日下海,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,又到处逛寺庙。听说她还报名去当无国界医生,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顾艾滋病病患。说起这些,林启正的眼里竟有一种宠溺的表情。

  我有些黯然,不想再与他讨论,起身去修改协议。
  我坐在电脑前打字,他坐在沙发上,我感到他一直在看着我,一转眼,果然与他的视线相撞。林总,你不要这样。我也不管了,直接说出了心里话。
  怎么样?我只是看你是怎么工作的。他装傻。
  你这样,我真的没办法在你们公司做下去了。
  如果不是因为你,我不会把法律顾问给你们所。
  为什么要因为我?我和你有什么关系?你就当我是个为你服务的律师,让我安安心心在你们公司挣点钱不好吗?我低声,但语气很糟糕。

  是啊,我就是准备这样,你照你该做的做就好了。他依旧很平缓的口气。
 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,一时气结。打印机里的文稿这时也出齐了,我恼起来,也懒得帮他订好,拿起一摞,往他手里一递
  他接过后,说了声谢谢,向门口走去。
  我没有送他,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。只听到门外一阵喧闹,之后郑主任冲进来说:小邹,你怎么没留他吃饭啊?
  留了,他不吃。我胡乱答复。

  郑主任遗憾地摇摇头,对我说:还是要找机会请他吃顿饭才行,你们平时注意把握机会。
  他话音未落,几个小姑娘冲到了我桌前:邹姐,邹姐,你还好吧?

  我为什么不好?我奇怪地问。

  你和林启正独处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,难道你没有出现症状?
  什么症状?

  比如流鼻血?流口水?视物不清?狂燥不安?有犯罪冲动?

  你们说的是狂犬病吗?我打趣道。

  不是,是花痴病。我们几个只看了他两眼,就已经有初期症状了。
  我不会有,我已经老了,对帅哥免疫。我嘴上笑着说,而我的心里在想,我恐怕也病得不轻,这活儿再干下去,早晚我会全线崩溃。

(二十二)

  晚上,我和邹月在家中吃饭,吃着吃着,突然头顶的吊灯发出嗞啦滋啦的响声,还有火花溅落下来,我们两个吓得跳开好远,等我反应过来,准备去关灯时,屋里突然一片漆黑,跳闸了。
  我余悸未惊,摸黑坐了下来,听到邹月在黑暗中问:姐,你没事吧?
  没事,你呢?

  我也没事,就是吓死了。

  一会儿,邹月按亮了手机屏幕,室内有了一些光线。

  我站起来,借着手机的光走到门边,打开那个装电表的箱子,一股焦糊的味道蹿了出来,邹月忙走过上来对我说:姐,别乱动,肯定是线路起火了。
  我合上箱盖:只能等明天,请个电工过来看看。

  天啊,那怎么办啊?我今晚还要赶一个报表,明天要交总公司呢!邹月叫道。

  那你到外面网吧里去弄吧。
  不行啊,有好多数据在家里的电脑上,出去弄也不行啊!

  那怎么办?跟你们领导解释一下吧。

  惨死了惨死了!邹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脚。

  停电后的家里格外寂静,我俩坐在沙发上,无聊至极。突然外面传来清脆的两声嘀嘀,是锁车门的声音。
  邹月从沙发上蹦起来,直奔阳台,我莫名其妙。只见她站在阳台上大喊:姐夫,姐夫,快上来,我们家停电了!
  我赶紧跑过去,狠拽她的胳膊:你干嘛?你喊他干什么?再往楼下一瞧,没见到左辉的踪影,想必是上楼来了。

  姐夫最能干了,也许他能修好。邹月兴高采烈。
  他又不是电工!另外,邹月,我警告你,不要再喊姐夫,我和他已经离婚了,你这样喊,别人会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夫妻。我严肃地说。
  ——”邹月拉长音调答复我。她一直与我们同住,对左辉有很深的感情,当时我们协议离婚,左辉搬离住处时,我无动于衷,倒是她狠哭了一场。  邹月摸摸索索走到门边去开门,我站在阳台上,没有进去。听见左辉走进了客厅,在问:怎么回事?一年多后,这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又回响在这个熟悉的空间,感觉很奇怪。
  邹月在他面前永远像个小妹妹,撒着娇说: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和姐吃着饭,那个灯就一闪一闪的,还冒火花,然后电就停了,把我们吓死了。而且这个箱子里一股糊味,你闻闻?
  你姐呢?左辉问。

  在阳台上。
  只听见客厅里一阵响动,然后左辉说:空气开关烧坏了,我下去拿一个来换上。

  然后脚步声噔噔噔地走下楼去。邹月在客厅里喊我:姐,进来坐,姐夫马上就要把电修好了。  这个死丫头,还姐夫姐夫,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!我自言自语,依旧站在阳台上看夜景。

  过了两分钟,又听见脚步声上得楼来,然后是一阵响动,左辉喊邹月:把餐厅那盏灯先关了,邹月忙应好,两秒钟以后,室内再度大放光明。  邹月欢呼,并高喊:姐,快进来,电来了!
  我依旧没有回答,也没有挪窝,打算等左辉离开后再进屋,竖着耳朵听他什么时候说再见。

  但屋内一时没什么动静,忽然,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:饭都没吃完,还不进来吃饭?左辉不知何时,站在了我的身后。他说话的语调,依旧和以前一模一样,那时他总是管着我的吃,管着我的睡,爱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下指示。这句话多么似曾相识,仿佛那一年多的时间被全部省略,我们俩又跳回到从前。  我没有回头,支吾地答道:我吃饱了。或许是没来得及武装自己,又或许是出于对他及时出手相助的感谢,我的话语中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凶狠。
  他想必是听出来了,得寸进尺地站到我旁边,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感叹道: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好。  我斜睨他,心想,故地重游,倒看你有什么招数。  他突然转换话题,宣布了一个不好的消息:邹雨,我父亲去世了。
  我大惊,问:什么时候的事?

  今年三月份。

  为什么没有通知我?

  他低头:是我父亲不准许,他说他没脸见你。左辉的父亲是老党员,当初为了我们离婚的事,他痛心疾首,自责不已。

  你应该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。我黯然说。
  对不起。
  算了,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见。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。  不止是这个,所有的事情,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。

  过去就不要再提了,本来感情的事,也说不清谁对谁错。我宽宏大量、言不由衷地说。

  不,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,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?他急急地反驳。
  我默然。这种抱歉和后悔太廉价,如何能抵消我内心一直以来的怨恨?见我无言,他也没再说话。  站了一会儿,他转身离开,走时对我说:以后有什么事找我,楼上楼下的,喊一声就可以了。还有,快进来吃饭吧。
  门嘭地一响,他走了

  我看着远处的灯火,还有那一轮刚刚升起的新月,内心有难以言表的惆怅。
  如果下决心背弃,就不要回头,如果下决心离散,就干脆断绝来路,可是,左辉啊左辉,你干得也太不漂亮。  又是周末,也许是左辉父亲去世的消息震动了我,我决定逃两天的课,回家探望母亲。
  母亲精神还算不错,但长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,一见我的面就开始安排后事,我唯唯诺诺地听着。趁她心情舒畅一些的时候,我提出带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面检查。  她严厉地拒绝了我,坦言生死对她而言已不重要,关键是要看到你们三个生活得好,成家立业,后继有人。
  我是遭人抛弃,再嫁遥遥无期,邹月是痴心妄想,一时转不过心思,只有邹天,看来还比较正常,可能老妈的夙愿能否实现就全靠他了。我在心里暗暗盘算。  星期天,我正家中陪老妈打五块钱一炮的麻将,突然手机猛响。一看来电显示,是高展旗,好久没有这个鬼东西的消息,我竟有些高兴,接通电话高声说:老高,是不是在东北找了媳妇,不打算回来啦?  高展旗的声音也好不兴奋:邹雨,我这次打了个漂亮仗,从哈尔滨搞回来800万。
  我也很高兴,马上想到按2%的收费提成,我们可以拿到16万。老高,你不错啊。

  是啊,真的很巧,这次执行案子的执行局局长你猜是谁?

  谁啊?

  和我一个寝室的老关啊,就是和左辉睡上下铺的那个。

  哦,是他啊!
  他可帮了我们大忙了,光是账户就帮我们查了43个,别说800万,8000万也能搞定!高展旗又开始吹牛了。  你回来了吗?我问。

  我刚下飞机。
  那我明天为你洗尘。

  不用你洗尘了,林总今晚要亲自为我和欧阳兄洗尘。你也过来吧。

  算了,我就不参加了,我还在老家呢。想到要和林启正同桌吃饭,我就头大,忙找托辞。

  那我过来接你,好久不见你,怪想你的。
  不用接不用接!我忙说。
  哈哈哈……”他得意地笑起来:怕我又找左辉借车?那你就选择吧,要么你自己过来,要么我开左辉的车过来接你?  我想多陪陪我妈,明天早上再回来。我拿老妈当挡箭牌。
 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妈!今天你非来不可,郑主任指示的,说借此机会与林总聚一聚。这家伙,拿郑主任来压我。
  我无法,只得从命。

(二十三)

 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拥堵,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钟头,其间接到了高展旗无数个催命电话。
  在哪里?还有多久?
  不知道,堵在进城的这条路上。

  大家都在等你,你快点!f7

 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,你们先吃吧。
  不行不行,美女不来,食之无味。林总问,要不要派车过去接你

  不用,整条路都堵死了,车子也过不来。
  那你赶快赶快,天一酒楼芙蓉包厢!

    七点差十分,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天一酒楼,急步跑上二楼。一抬头,突见林启正站在楼梯口接电话,语气强硬地说:这件事情不要再讨论了,照我说的办!  他也抬眼看我,我的心里,一阵惶然。见到他,就会感到惶然,这是件多可恶的事!

  我挤出笑容,冲他点点头,向包厢走去。他随即合上电话,跟在我身后说:慢一点,已经等你这么久了,不在乎这两分钟。这话说得,真是温柔。我不由得侧头笑了笑。
  两人一起走进包厢
  高展旗大叫:小姐,你终于来了!然后冲着服务员招招手:赶快上菜。
 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边,与林启正之间隔了个郑主任,略感安心

  有了高展旗,饭桌上就不愁没话题,他从办案的曲折经历吹到与哈尔滨姑娘的一见钟情,其间,间或以林启正为目标,大家轮番敬酒。我一直没有端杯,一个是本就不胜酒力,二个是只希望做个隐身人。  但郑主任突然间发现了我的存在:哎?!小邹,你怎么不敬一下林总?
  我不能喝,我今天赶得太急了,胃疼!我乱编了个理由。

  那不行,别人不喝可以,和林总你无论如何要干一杯,不是说你们关系很好嘛?
  哦?谁说的我们关系很好?林启正在旁边突然插话。

  大家都这么说啊!来来来,我们所里的大美女,敬林总一杯!郑主任把酒杯塞在我手里。
  我望向林启正,他笑意盎然,正等我发起邀请。
  我站起来,隔着桌子向他举杯,郑主任在旁推我:不能这么敬,要到林总身边去,才显得有诚意嘛!  我只好又走到林启正的身边,他也站起了身,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,说:谢谢林总对我们所的关照!  不用谢,应该的。他程式化地回答。但他看我的眼神,竟有些灼热。
  我举杯准备将酒灌下肚,高展旗突然起哄:交杯酒!交杯酒!我回脸瞪他,却又不敢喝斥。
  而林启正似乎没有反感的表示。在座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,见林启正脸色未变,马上都跟着吆喝起来:交杯酒!交杯酒!
  形势逼人,我知逃不过,只好满脸堆笑,将手臂向林启正挽过去,他也配合地与我挽在一起,两人一同将酒一饮而尽。男人与女人的酒宴,这一招百试不爽,次次能将气氛推向高潮。果然,在座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
  我回座坐下,做眩晕状说:不行了,不行了,别再让我喝了。
  高展旗捅捅我:你的手机刚才一直在响。

 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,是邹月打我的电话。
  我走出包厢,回拨过去问何事。邹月答道:姐,我今早出门走得急,把钥匙丢在家里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啊?  我还在天一这边吃饭,你等等我。  那好,我在姐夫家等你。
 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,屡教不改。

  我返身回到包厢,听见高展旗对林启正说:林总,我听欧阳部长讲,最近税务局查公司查得挺紧,让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扰。其实我可以透露给您一个秘密……”他用手指指我:邹雨律师与税务局稽查处处长左辉,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好,只要邹雨出面,左辉一定言听计从。
  高展旗怎么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,我拍了他一下:你别乱说!我和他关系哪里好了?

  林启正的表情似乎饶有兴味,他装做毫不知情地说:税务稽查处那边确实有些麻烦,如果邹律师果真有这层关系,那是再好不过了。

  我赶忙澄清:没有没有,我在税务那边没什么关系,高律师喝多了,瞎说!

  高展旗居然还不住口,嘻嘻哈哈地说:邹律师,你也要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嘛!

  我忍不住喝斥他:你少说两句!见我脸色不对,高展旗这才住了口。

    等到散席时,又是九点有余,郑主任坚持要买单,被林启正拦下
  那下次,下次,林总一定要给个面子,让我们所里请您一次!郑主任信誓旦旦。林启正微笑不语。  下得楼来,傅哥已经将林的车开到门口,林启正站在我旁边说:我往城北走,有没有人需要搭车?这里的人只有我住城北,我知道他什么意思。  忽然,停车坪那边传来邹月的声音:姐!姐!
  我一看,邹月站在不远处,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边,还有一个左辉!

  我赶忙迎过去:你怎么过来了?
  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回来,等不及了,正好没坐过姐夫的新车,所以出来兜兜风。

  我看了一眼左辉,他向我点点头。

  邹月的表情突然骤变,我一扭头,林启正和高展旗都走了过来。
  林启正首先和左辉打招呼:左处长,我们又见面了。
  左辉也说了声:你好!两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。

  林启正转头对邹月说:小邹,在物流那边工作怎么样?
  邹月咬着嘴唇小声说:挺好的。

  那好,以后好好干!

  高展旗在旁边打岔:左辉,刚才还说到你,你就来了!

  说我什么?左辉问。

  说你好呗!高展旗嬉皮笑脸。
  林启正接着说:以后还请左处长高抬贵手!
  左辉马上回答:岂敢岂敢,应该是我们请林总多多关照!

  林启正与高展旗转身离开。我坐上左辉的车,车子拐上马路,后面有几台车快速地超过了我们,向夜色中飞驰而去,领头的正是那部黑色宝马。  他误会了吗?想必是有些误会了,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呢?可是,误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?也许误会了还更好一些。我心里胡思乱想。转头一看邹月,也是一脸若有所思。再一转眼,左辉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,见我发现,马上将视线移开。——唉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些事情都搅在一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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